【最酷的旅伴】用「心」才能看見最美的風景（中譯：臉龐，村莊）－我歇斯底里的愛戀 ★Aileen x 電影、音樂、閱讀、人生★

安妮·華達（Agnès Varda）何許人也？被喻為法國電影「新浪潮之母」的88歲國寶級電影大師，以女性導演的身分，活躍影壇超過六十年，除了作品獲得過坎城、柏林等重要獎項之外，本人也獲得第68屆坎城榮譽金棕櫚獎、和第90屆奧斯卡終身成就獎。從2015年開始，她與小她超過五十歲、年僅33歲的法國視覺藝術家JR，共同開啟這個合作執導計畫。他們駕著一台行動攝影車，遊遍法國各地，從小鎮到工廠，從農村到海灘，在荒廢的屋舍旁聚集人群，在繁忙的碼頭邊記錄身影。這一切，成為了我們眼前這部紀錄片【最酷的旅伴 Faces Places】。兩個人的年紀、經歷、個性南轅北轍，對於鏡頭影像卻都有獨到見解。一拍即合、時時鬥嘴的合作模式，碰撞出迷人精采的銀幕火花。

他們「沒有在每個地方相遇」，而是「一起去到某個地方」。人與人的交集，若沒有互動，就根本不知道彼此曾經來過。因此，華達奶奶還有JR，跟每個來到眼前的人交談，聆聽她的過去，挖掘他的生活，而後才將對方的樣貌拍下，貼在牆上，烙印在心底。對安妮華達來說，從以前到現在，不斷在電影裡訴說每個人的故事。也許年紀大了，體力無法負荷創作劇情長片，卻仍舊用手中的小相機，一張張拍下每個可愛的臉孔。

JR性格而前衛，相機是他觀看世界的窗，在遇到華達奶奶之前，他已是頗是盛名的視覺藝術家。他總是掛著墨鏡、戴著帽子，這是他的個人標誌，也是他的保護色。當交出巨幅的影像作品時，就好像把自己內心的感覺，挖出來放大呈現到所有人面前，只有夠真誠直接才能觸動人心，因此待在自己的保護形象中，他覺得安心自在，也許這是他僅存、最私密的個人角落。

兩人開著車子，來到村莊，招呼每個好奇的村民，拿上法國麵包拍下大頭照，共同完成了第一面創作牆。而後，在冷清的採礦小鎮中，訪問到唯一仍住在礦工宿舍的婦人，當鎮上的居民都已陸續搬走，他們跟著她一同回味了小鎮曾有的風華，也拍下了許多曾在此地工作的礦工身影。最後，當婦人的頭像被放大張貼在自家屋外牆上時，婦人的眼淚，讓一切感動盡在不言中。

除此之外，女子赤足撐著洋傘、坐在矮牆上的美好畫面，成了群眾仰望的風景，也在一雙子女眼中看到媽媽最美的樣子。獨自耕作遼闊農地的男人，高大身型驕傲守護他的榖倉、並瞭望著豐碩的田地。跟著70歲老人的佝僂背影，透過他滄桑的臉龐，看到獨居山中的小小遺世天堂。沒有被摘除頭上雙角和頭上光禿禿的羊群，在市場裡和在大水塔牆上的魚，動物在他們眼中也是如此受到關注的對象。頹然倒插的德軍荒廢碉堡，像超現實的裝置藝術般，靜靜佇立在諾曼第海邊。安妮在不同地點間尋找有窗戶的牆面，想貼上她舊時拍攝攝影大師好友蓋·伯丁（Guy Bourdin）的照片，最後發現這孤零零的碉堡殘壁是最好的選擇。當巨大的男孩身影坐在海邊，彷彿能看到我們看不見的遠方，經過一夜的海浪沖刷後男孩已消失，如同過去不間斷地走遠，剩下碉堡，仍然靜靜凝視時間流逝。

在旅程中，他們看別人，也被我們看，既是觀察者，也是被觀察者，在主體與客體之間不斷變換融合。安妮·華達和JR的角色在媒介的前端與後端，有著涉入與操控的多義性趣味，經由攝影捕捉人群的樣貌，而這個創作的過程，同時又透過電影，進行另一層次的再創作，建立起多重觀景窗的架構：眼睛—相機—攝影機，巧妙地在各個焦距間自由切換。兩位如此不同而靈感豐沛的藝術家，在探索的過程裡，嘗試留下影像各種呈現的角度，穿插睿智而幽默的對話與人生洞察，就像兩個熱情不減的大孩子一樣，持續玩轉探求電影的可能性，再次地提醒了我們「藝術」的迷人之處。

英文片名Faces Places呼應著法文原文片名Visages Villages，押韻而雙關地點出影像將時間切片保留成一幀幀畫面，人的面孔在各個地方出現，每個地方催化出人們的故事，這種種的一切，交織出來才是人生風景。雙眼帶我們觀賞世界上各種美景，像照相機一樣將那幅景色映照在心底，這兩人就是秉持這樣的信念，才共同開始這趟旅程的。一個是攝影師，一個是導演，兩人都是最會用影像說故事的人，這次他們把身為記錄者或創作者的角色往後推，將視覺焦點放在被記錄的人身上。

了解對方的故事、聆聽對方的心聲，一個人的樣子存在於一個地方，當故事慢慢形成，才會產生美妙的化學變化。那些理解、感受的過程，只靠眼睛是不夠的，必須仔細傾聽，從用眼睛看、轉變成用心看，景色透過人的加入產生了意義變化，人的故事情感，則渲染出更動人的風景。而一老一少的搭配，從不同身高、不同年紀、不同閱歷的視線望出去，交織互動成縱向的人生時間軸，我們眼前的一切從此不再是平面。

選擇怎麼看世界，世界在我們眼中就會呈現什麼樣子。在寫心得的現在，我看著一張張電影的劇照，卻發現選不出一張最具代表性的照片來。因為每一張照片，都帶我回到那時候坐在黑暗的電影院中，看這一老一少走遍法國的美好旅程回憶，每一張劇照都有它的故事，都讓我微笑或感動，更羨慕他們這段跨越年紀、不同世代的動人友情。要是問我，想將這部電影推薦給誰？我想，是那些熱愛這個世界，想挖掘體會其中各種微小細節的人，或是對生命覺得疲憊，對自己所生活的環境已不再有眷戀的人。在【最酷的旅伴】中，你會發現，只要帶著關懷與好奇心，人生，每一秒都能有新滋味。

這個大千世界，透過安妮華達與JR的真摯互動往來，更顯得多姿多采。當華達奶奶因為見不著多年好友尚盧·高達（Jean-Luc Godard），一時情緒上湧有了被遺棄感、而覺得受傷時，JR對著心情低落的她說：「我不知道可以為妳做什麼。」接著，他緩緩拿下了始終不肯褪下的墨鏡，視力早已漸漸退化模糊的華達奶奶笑顏逐開：「雖然我看不清楚，但是我看見你了。」一扇門關上，另一扇門開了。

JR略帶安撫開導的解讀令人玩味，當這部屬於他們兩人的電影，著眼在他們遇見的人們時，高達也許正用他的方式在切入，譜寫他在其中的位置。聚散都是人生的一部分，有些錯過也許此生無緣再聚，但美好的相遇仍在持續發生。而那些情感往來的觸動，會留下每個人在這個世界的足跡。我們終於跟著體會，欣賞人生旅途中的景色，用得不是眼睛，最美的風景，只有用「心」才能看得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