為了要讓人心動,愛情電影中的身材顏值與賞心悅目,常常讓人對愛出現過度憧憬。許多創作者會試圖刪去一段關係裡的這些加分項,諸如外表、財富等等,期望能回歸樸實地凸顯出「愛情」的本質。李滄東導演不這麼麻煩,他直接在銀幕後輕聲問你:「如果不可愛,你還愛嗎?」
猥瑣狼狽的洪宗道,出獄後把僅剩的錢拿去買了沒用的禮物,連想買塊豆腐洗穢氣都只能靠店家好心施捨。好不容易,在吃霸王餐被餐廳報警後,輾轉連絡上搬家失聯的寡母及兄弟,卻像個包袱累贅般地「寄生」在家人們身上,成了鞋底不小心踩上後甩不掉的口香糖。韓恭洙是宗道交通事故被害者的女兒,重度腦性麻痺的她,四肢殘疾、五官扭曲、無法跟人正常溝通,兄嫂為了即將誕生的孩子搬離舊住處,丟下她一人生活後,被突然闖入的宗道騷擾驚嚇,卻也意外開啟了兩人後續的牽絆。
兩個被家庭及社會遺棄的邊緣弱勢者,在遇見彼此的時候,恢復成了一個「人」的樣子。
恭洙的天生殘疾,讓眾人已習慣將她當做沒有生命的「擺設」來看待。幫忙看護她的鄰居跟老公親熱,即使被她撞見了也不以為意,她只能掩上門後偷偷流下眼淚。對於生命,她也有好奇與渴望,但在旁人眼中,那些東西於她都是不存在的。這滴懊惱自怨的淚,在我眼前形成了一個空虛的問號「我到底為什麼活著呢?」說服了我為何在宗道試圖侵犯後,她還能存有一絲好奇的可能。
他們心中一定都曾經閃過這念頭,「這樣的我,會有人愛嗎?」這無法成為替宗道惡行開脫的理由,但原因一定存在。
其他人會對他們說話,卻不想跟他們聊天。他們想說什麼,一點都不重要。宗道獨自深刻憶起的兒時印象,只被其他人當做他格格不入的證明。同樣的,沒有人想聽恭洙說話,大哥大嫂還算照顧她,至少留了錢請鄰居看顧她的衣食起居,但是心呢?只有廣播願意不間斷地陪著她、對她講話。也因為如此,每當恭洙斷斷續續艱難地說出殘破句子時,宗道地自然回話,才會令我如此感動。
當我們發現兄嫂以恭洙名義申請殘疾人公寓、卻又把她獨自留在原住處,甚至為了通過家訪,還特地來載她去備查、查完又送她回家時,一股無名火瞬間升起。但卻在她回到住處屋內後,擺擺手、艱難地對哥哥說出「快回去吧」的時候,硬生生蓋掉那股怒火。因為,她是情願的。
而宗道從故事開始便被兄弟各種嫌棄,甚至當大嫂邊幫他上藥、邊態度溫和卻字字句句像針刺地對他說出:「你知道我真的很討厭你嗎?其實全家人都很討厭你,你一直在惹禍,你不在的時候,我們都過得很好,我真的很討厭你,你知道吧?」徹底表現出家人的厭棄。而唯一會心疼他的媽媽正坐在旁邊看電視、置若罔聞,媽媽此時的不言語讓一切更加冰冷而殘忍。直到媽媽壽宴上,兄弟在爭吵中質疑他是否對當初主動擔罪入獄心有不甘,才行為脫序時,也讓我們像吃了記悶棍一樣、有氣無處發。因為,他是主動的。
這兩個人都清楚明白自己給其他人帶來的負擔,恭洙用體貼和犧牲來補償,宗道則天天玩世不恭、吊兒啷噹地迴避面對家人的評價,甚至選擇主動入獄。他們彷彿都希望家人能盡量「廢物利用」:「請榨乾我微薄的殘值來成全你們的幸福吧,我只剩這個了」成了他們無聲的吶喊。
但即使是這樣的人,仍然會渴望愛人與被愛的,或者說,仍然能感受愛。慾望只是衝動,愛卻需要時間。
「那以後我就叫你公主囉,公主殿下」
「那我要叫你將軍」
相遇後,你不再是原來的你,我也不再是原來的我。
面對宗道,恭洙終於擁有了人生中少數幾次的「自由」。從前她只能把對自由的渴望,投射在破碎的反光光影上。無形的愛情,真正帶她掙脫了肉體的限制,溫柔歌唱、翩翩起舞。
世俗聚光燈下的浪漫有俊男美女、跑車華服的格局,總是令人更想追求愛情的美好,但當宗道好奇追逐著所有人投射的虛幻時,不自量力地跌了個遍體鱗傷。直到他們在塞車的高架道路上,旁若無人地起舞、享受彼此的陪伴時,我們才知道其實我們並不需要那些,因為我們見證了這一刻,不美的愛情,原來如此美麗。
導演李滄東透過略帶魔幻的手法,讓我們幾度穿梭在「所謂正常」與「邊緣」的世界,文素利的表演只能用「歎為觀止」四個字來形容,只要她在銀幕上出現,我的眼光就無法從她身上移開,沒想過有人可以用這樣的方式表演一個角色,而正因為如此,她難得幾次外化的情感顯得更加純粹而動人。
宗道的卑微與鑽營,薛景求則用小細節從出場開始一路貫穿到最後,不斷抖動身體還有搓鼻子的小動作,全然展現他的不穩定與不自在,被社會排斥、認定為失敗者的宗道,需要一層緩衝來面對世界,跟我們所有人都一樣。只是,我們的方法是禮節甚至虛偽,他拿來隔離自己的盔甲,則是無能與失望。
誤會意外發生後,我們著急於恭洙無法解釋的痛苦,卻又理解她說不出來的原因。都到這個時候了,(或說應該一直都是這樣),宗道即便有說明,我想也不會有人相信,甚至他可能從未試圖辯駁,因為他知道結果顯而易見。兄弟跟哥哥的「和解談話」、嫂嫂幫腔回覆警察的筆錄詢問,沒有人問過他們倆,或者說,沒有人願意耐心等待他們的回答。弱勢者從頭到尾就無法擁有話語權,眼淚也沒用、衝撞也沒用,失語狀態讓他們在這個社會中,沈默也沉沒。
倆人的人生救贖,不在任何外在的制度或規矩上,宗教或律法,都與他們無關,只能別無選擇地放手一搏。最後的最後,她用盡力氣伴奏,他全心全意為了愛人而「舞」。在宗道爬上那棵樹發狂地「迎戰世界」時,我們看見他盔甲上熠熠生輝的光。
宗道的出現,幫恭洙除去了她生命中抓不到、躲不開的陰影。恭洙的存在,讓宗道有了可以卸下武裝休息的地方。倆人是彼此乾涸沙漠中僅有的綠洲,期待最終有一天,他們能在那裡再次相遇、重逢共舞。
本文圖片版權所有:光年映畫
♬我歇斯底里的愛戀♬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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